(文笔很烂的武侠;BE 慎入;全文字数9k)
长风
1
今夜月黑风高、秋风萧瑟,正院里月色洒下一地清辉。
偶有微风吹动床边帘子,深夜里的寂静使人格外警觉。
尤长靖身着粗麻布衣,俨然一副平民百姓的样子,卧于床铺上闭眼假寐。
他已在此等候多时了。
檐上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,轻巧敏捷地落在窗边。尤长靖攥紧被下的剑,闭着眼仔细辨别声音来处。
他刻意放缓呼吸,装出熟睡的样子。那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缓缓而来,带着凛冽的寒意。
六尺、五尺、四尺……二尺。正是此刻!尤长靖一跃而起,右手执剑迅速向来人心口处刺去。
那黑衣刺客虽未料到这商人是为人所假扮,却也及时地躲过尤长靖的偷袭,反而留有余力,转而顺势砍向他的脖颈。尤长靖眼疾手快,用剑身奋力一抵,两柄利剑抵在尤长靖胸前,一黑一白,泛着冷白的月光。他用尽全身气力于刃上与那人较劲,一旦稍有失力,他将性命难保。
僵持之下尤长靖不得不与那刺客对视,只是那人做好了万全之策,不仅身着黑衣,还带着银灰色面具,肃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尤长靖,使他莫名身生凉意。窗边突然传来的猫叫声扰乱了刺客的专注,尤长靖就趁着这一瞬失神,发力推开他,将石桌上的杯盏挑落在地。
黑衣刺客还未来得及反应,隐蔽在屋外的数十位捕快一时间涌入屋内,将他围堵在狭小的屋子里。
黑衣人虽有迟疑,但脚下的步子却稳重缓慢,他踱着步,似乎在寻找最佳突破口。
他忽得腾空而起,手起剑落,挡开两个捕头的抵御,翻身从窗口一跃而出。
尤长靖追了出去。
黑衣人轻功了得,不消片刻便逃出五、六座屋檐开外。尤长靖奋起直追,追至一深巷处那黑影突然消失了,四处也听不见可疑的脚步声,正当尤长靖懊悔自省时,一尖锐冰凉的利刃抵于他颈处。
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这招偷袭倒是用得巧妙。
凉风乍起,深巷响起轻微的脚步声。黑衣人多疑,尤长靖趁其恍神之际,手使巧劲,匕首从黑衣人脱力的手掌中掉落,尤长靖再顺势将其踢远,转身以肘击之。
深巷狭长,无法取剑,只能近攻。黑衣人显然是个中高手,几番搏斗下来与尤长靖不相上下,两人四肢相缠、势均力敌,均动弹不得。
尤长靖背抵石壁,恶狠狠地盯着那面具下的双眼,忽得腾出一只手去摘其面具,黑衣人惊慌地向侧边一躲,急忙将已摘下一半的面具戴正,也不顾那落下的匕首,飞攀上屋檐落荒而逃。
与他交手时留有三分余力,却又留下这一暴露身份的匕首,意欲何为?
尤长靖拾起那把泛着冷冽月光的匕首,刀柄雕饰精美,那虎纹花饰细腻精致,他分明是见过的。
2
忘忧茶楼是个解乏的好去处,尤长靖素爱那儿的梅香圆子。
近日来城内并不太平,屡有命案发生,连说书先生都面有忧虑,惶恐有加。
“要说这见血封喉、杀人不眨眼的‘风’啊,那可真是个冷血的杀人魔头。听闻他只在夜间出行,如风一般神出鬼没,杀人不论男女、不论贫富,均一招致命;更可怕的是,他杀人之后必然要在尸体手心处刻一‘风’字加以炫耀,可就连官府都无法察觉其蛛丝马迹,可真是令人闻‘风’丧胆。”
席下观众一阵唏嘘,议论纷纷。
“希望咱们尤神捕能早日将此恶人缉拿归案,以护百姓安定,整肃洛城风气啊!”说书先生突然对着尤长靖的方向举手作揖,引得茶楼里的客人纷纷看过来,交头接耳。
“尤神捕可是咱们的救星啊!”
“何以见得?我看这尤神捕年纪轻轻,不知功力如何。”
“你是不知,前一阵子那孙家大院举家上下皆为人所害,就是尤神捕将凶手抓住,为民除害的。”
“尤神捕真是年少有为,想必这一次也能救百姓于危难之中吧。”
……
尤长靖肩上扛起无形的重担来,思绪万千。说是他为民除害,倒不如说是那些个刺客被逼至穷途末路,自尽以谢罪了。数次交手,皆是如此,像是群训练有素的杀手,剑法统一、杀人于无形,最后时刻以命相抵,绝口不提幕后主使。尤长靖深感无力地叹口气。
他记起昨夜的那把匕首,不知是线索,或是陷阱。
嘈杂之中,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闯进尤长靖的视线。那身影缓慢地靠近某张角落的桌子,尤长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瞟过去,那阴暗处的桌边是位身着水蓝色衣衫的公子,依然毫无察觉地饮着茶。
公子手中茶杯还未放下,尤长靖已悄然踱到那桌边,一把扣住那毛头小贼的腕,稍使巧劲,他手中的钱袋便落了下来,尤长靖眼疾手快地接住。
“光天化日之下,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行偷盗之事!”
“尤神捕饶命啊,小人实在饥饿难耐,便想出这歪门邪道,求大人念在小人初犯,放了小人一马吧!”窃贼双膝跪地,双手抱着尤长靖大腿不肯撒手。
“你有手有脚,自当寻个府邸替人做工去,窃取他人钱财有违律法,你可知?”
“小人知道了,小人再也不敢了!”那窃贼跪倒在地,头磕得响亮。
“也罢,放他走吧。”一旁的公子开口道。
“既然这位公子都开口了,那你走吧。”尤长靖摆摆手。
窃贼感激涕零,一溜烟儿跑走了。
尤长靖顺势在桌旁坐下,把钱袋递过去:“喏,你看看银两可有缺少?”
那公子接过钱袋,也并不检查,只道:“多谢尤神捕。”
“神捕不敢当,叫我尤长靖就好。”尤长靖这才打量起这公子的样貌来,虽说神情清冷、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,五官却俊美无双,惹人忍不住多打量几眼。
“林彦俊。”
“硕彦名儒、英俊潇洒,这可真是个好名字。对了,你说要谢我,如何谢啊?”尤长靖上下打量起林彦俊来,“我看公子面若冠玉,不如以身相许,如何?”
“这……”林彦俊未料及此,一时语结。
“好啦,逗你玩儿呢。你若真想谢我,不如请我喝酒?”
“行。”
“小二,来二两牛肉,一碟花生,一碟梅香圆子,一壶上好的陈酿!”
“得嘞!”
林彦俊向来独来独往,鲜少与人交谈,没曾想眼前这狼吞虎咽的公子,就是这闻名洛城的尤神捕。他一身红底黑边绸衣、腰束宽边锦带、佩一白玉,不似衙役,倒像是富家公子。他不仅身手了得,倒也着实有趣。
“林公子,我见你十分面生,你不是洛城百姓吧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你定然不知,这忘忧茶楼有三绝,你猜是哪三绝?”
“龙井茶?”
“算你猜对了一半。不过除了这龙井,另外两绝呢,乃是这说书先生,和这碗里的——梅香圆子。来,你快尝尝……”尤长靖夹了颗圆子递到林彦俊嘴边。
林彦俊僵直了身体,犹豫片刻,终是张嘴吃下了。
“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“对吧?我就说这圆子十分美味……”
“尤神捕对那唤‘风’的刺客,可有眉目?”
尤长靖一愣,一颗圆子卡在嗓子眼儿,险些没被噎死。
“你不必担心,那刺客皆是有目标而往,不会随意杀了你这安分的平民百姓的,只是夜间少出行为好。”
“多谢尤神捕提醒。”
“不必如此多礼,时辰也不早了,我该回去了。下回我请你,咱们君子之交、礼尚往来嘛。”
“好。”
3
世人皆知,这洛城内武功高强、正直善良之人当数尤神捕;这纸醉金迷、花天酒地之处当数财源阁。却不知,这财源阁的掌柜,便是尤神捕的义父。
天色将晚,尤长靖今日却有些食不知味。
“长靖今日为何满面愁容啊?连你最爱的红烧肉都不曾动筷,可有什么烦心事?”
“义父,近来城内因一刺客而人心惶惶,你可有耳闻?”
“你说那杀人留字的‘风’?”
“正是。”
“怎么,我儿武功如此高强,还畏惧那‘风’不成?”
“倒不是畏惧,只是觉得十分蹊跷,他与先前的那些刺客,恐怕也有关联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
“义父,十五年前的那桩大事,你可曾听闻过?”
“何事?”
“我听闻十五年前,有一殷富人家为仇家所屠,举家上下血流成河,唯有那男主人因外出而逃过一劫……如今不知身居何处,当时此事惊起了城内的一番腥风血雨。后来官府查出或为齐氏所为,却碍于齐氏为皇亲国戚而不敢追责,就此隐瞒了下来。”
尤父饮酒的动作稍顿,神情却不为所动,淡然笑道:“的确有这么一桩事,可那与今日的‘风’有何关联?”
“义父有所不知,这些年来黑衣刺客所杀之人,皆与当年那桩事件有关。他们曾经参与当年的血案,皆是那齐氏的门客。”
“依你之见,那些刺客皆为当年家破人亡、今销声匿迹的男主人所派遣,是为复仇?”
“倒不敢断言,只是推测而已。”
“能在洛城内募集杀手,定是有权有势或家财万贯之人,你若是怀疑,对这些府邸一探便知。”
“义父所言在理,我明日便去一探究竟。”
“万事小心为上。来来来,吃菜,你看这菜都凉了……阿言,上酒!”
4
深夜寂寥,满月当空,千家万户灯火尽熄,唯有一黑衣人于万籁俱寂中飞檐走壁、来去如风。
他于一府邸檐上停下,飞身下去,推开门。
“主人。”他俯身作揖。
屋内烛火摇曳,那男子衣着华贵,指戴翡翠玉扳、衣绣金丝虎纹,正凝神看着桌上黑白棋盘,良久方落下手中棋子,问道:“那‘风’字,是你所写?”
“是。”
“杀人留字,你倒猖狂。”
“官府抓不到我的。”
稍年长的男子正襟危坐,冷哼一声,道:“可你上一次,却是失利了啊。”
“是……我明白。”黑衣人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,咬紧牙关,猛然向左手手掌刺去。
一粒白棋突然飞出,击中黑衣人抬起的右手,匕首尖还未触及皮肤,便掉落在地。
“留着你那手,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。”
“谢主人。”蚁虫噬咬之感忽从体内蔓延开来,黑衣人疼痛难耐,攥紧双拳。
“先把你没做完的事做好,再为我杀齐氏一族。”
“齐氏……”黑衣人颤着声音抬头。
“事成之后,你应当知晓,我会给你黄金百两,离开此地。”
“是,主人。那解药……”黑衣人难忍蚀骨之痛,呼吸急促,脱力跪地。
那男子终于扭头看他,眼中颇具玩味地看着黑衣人痛苦倒地的模样,道:“我都差点忘了,原来又到月圆之夜了啊。”
他从桌上的浅釉色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,不紧不慢地走向浑身颤抖的黑衣人,毫不吝惜地捏起他的下巴。
“你记着,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‘风’,是你,而不是我。懂了吗?”
黑衣人额上渗出冷汗,虚弱地颤抖道:“是。”
男子满意地笑了,轻拍几下黑衣人的脸,这才将手中药丸放进他口中。
“这才是我的好孩子嘛,你可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。否则我怎会将削铁如泥的凌风剑赠与你呢?就用此剑,去杀了那贼人吧。我养你们十五年,替我杀人,是报养育之恩啊。”
“是。”
片刻,黑衣人骨痛减轻,这才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。
五脏六腑的灼烧之痛在体内翻滚辗转,黑衣人呼吸急促,难以在屋檐上以轻功飞行,便只好拖着沉重的步伐穿梭于夜色之中。
饶是尤长靖在黑暗中再眼拙,也难不注意到这落魄的消瘦背影。他一眼认出这就是那晚逃脱的刺客,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,可夜色太浓厚,尤长靖也未曾有过跟踪的经验,尾随几条弯弯曲曲的巷子之后那黑影忽然消失地无影无踪了。
尤长靖大口喘着气,懊恼之际忽而听见深巷角落里堆叠的箩筐发出一声声响。
他屏气捏紧剑柄,还未触及那箩筐,黑衣人便劈开草木,一刹,剑尖挑起,直指尤长靖。
夜阑人静,剑气凛冽。
尤长靖心中喜忧参半,他无法参透面具下那人的表情,虽说这几日他耿耿于怀的杀人凶手就在眼前,但却莫名有些焦虑不安,不是对于自己剑法的担忧,而是隐隐之中觉得谜底未揭。
黑衣人不言不语,忽而平地一跃,与手中的剑一同向尤长靖刺去,宛如一条乌青的玄龙。
尤长靖屏息以待,直至那剑离心口处只余一尺距离时,方才迅速地向侧闪身躲避,几乎同时,背后的长虹剑脱鞘而出。长虹通体冰冷雪白,在月光下显得尤为亮眼,虽说照明了尤长靖的视野,却也因此使对方将招式看得更为清晰。
天下武功,唯快不破。黑衣人虽剑势轻盈、势如破风,尤长靖也绝非等闲之辈,长虹沉稳凝重,灵巧又稳当地抵御住凌风剑的袭击,一时风起云涌、剑声铿锵,胜负难辨。
尤长靖后退数步,屏息而立。那黑衣人突然以剑抻地,捂住心口脱力跪下,尤长靖正欲上前查看,他却从袖口处飞出一物。尤长靖以为是暗器,下意识以剑身去挡,却未听到撞击声,这才睁眼,发觉身侧白色烟雾环绕,辛辣之气逼得他难以睁开眼,原那黑衣人不过是放了个烟雾弹以便逃走。
尤长靖听力向来敏锐,干脆闭眼凝神去听周遭动静。忽而闻得飞檐走壁之声于左前方,便向其挥剑而去,黑衣人躲闪不及,以手臂相挡,眼下顾不得刀割之痛,翻墙而逃。
半柱香的时间,烟雾方才消散,尤长靖仔细查看青石砖路,果不其然有数滴血迹还未凝固。
5
茶楼内人声鼎沸,说书先生唾沫横飞、不时博得满堂彩,尤长靖望着桌上的食物,心中却有些烦闷。半个时辰之后,林彦俊方才姗姗来迟,径直在尤长靖桌旁坐下。
“林公子昨日怎的没来此处喝茶?”尤长靖斜睨他一眼,神色颇有不悦。
“昨日……家中有些私事,抱歉。”林彦俊颔首。
尤长靖神色恹恹,其实两人不过相约茶楼吃了几天茶点、看了几场戏而已,虽气味相投,可既非知己亦非友人,只不过萍水相逢而已,又何必如此较真呢?尤长靖如此安慰自己,开口时又是春风拂面般的笑意:“无妨无妨,林公子今日想听洛城的哪段往事啊?”
“我听闻十五年前有一大户人家被杀人灭口,在洛城内闹得人心惶惶,尤公子年少有为,不知这陈年旧事可曾知晓?”
尤长靖笑意凝住片刻,他打量眼前人的神情,却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询问之神色,平淡如水。
林彦俊见他不语,倒有些疑惑:“尤公子?”
“无事,只是走神而已,你若想听,我讲与你听便是了。”尤长靖夹起一颗梅香圆子,这才娓娓道来。
只是故事才讲到一半,林彦俊忽然有些身体不适,浑身发冷、脸色苍白。
“林公子,我见你脸色不太好,你……”尤长靖担忧地伸手去扶。
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使得林彦俊无法坐正,他瘦削骨感的手抓紧尤长靖的手臂。
“我送你去医馆。”尤长靖将林彦俊的手臂置于自己肩上,架起他往门外走。
“不,不必了,送我回客栈吧。我休息片刻就好。”林彦俊虚弱地说。
“……好。”
尤长靖虽心有疑虑,只是他不愿讲,他也从不多问。肩上那人愈来愈重,尤长靖咬着牙、使尽浑身气力,才将他从茶楼一路带回客栈。
推开门那瞬间,若不是肩上那人呼吸微弱,尤长靖都以为自己误入暗室、恐有埋伏,他摸索着挪到床边,这才将林彦俊放下来。
窗柩朝北,少有日光透进来,而朔风不绝,吹得窗子哐哐作响。屋内陈设虽空旷却简陋,仅一盏烛台,立于圆木桌中央。
尤长靖将林彦俊扶正,替他宽衣。只是刚脱去其右侧衣袖,林彦俊就软趴趴地向侧前方倒下,幸而尤长靖扶住其肩,顺势使其头靠着自己的腹部。林彦俊不仅不避讳,反倒右手攀上尤长靖的身体往上蹭了蹭,紧紧箍住他的腰,那腰间白玉硌得他生疼。
尤长靖心下一惊,自己是心知肚明他身体虚弱,可若是旁的人此刻推开门看见这衣衫不整的一幕,那尤神捕有龙阳之好这事儿,明日可就要传遍整个洛城了。
思及此,尤长靖赶忙扶着林彦俊躺下,探得他鼻息尚稳,这才松了口气。
林彦俊左手耷拉在床边,那衣袖便落了下去,尤长靖叹口气,将衣裳拾起来挂于床侧,再将其左手放回被褥里去,替他掖好被角。
尤长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,听得他熟睡呼吸绵长,小心翼翼地去探其左臂。
棉布里衣之下,有用于绑伤止血的层层布条。
若他未猜错,他左臂有新伤。
尤长靖看着床榻上那面色苍白的瘦削脸庞,无论如何也难以将这翩翩公子与杀人魔头联系起来。他心中挣扎许久,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。
“长靖,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。”
尤长靖脚步顿住了。
6
还是来晚了。
尤长靖赶到齐府之时,平日里富贵兴旺的府邸,已经尸首遍地、血流成河了。触目惊心、惨不忍睹的景象与空气中蔓延开的血腥味,着实令尤长靖有些反胃。
暮色四合,内院里传来打斗之声,那黑衣人被捕快团团围住,依然在奋力抵抗,一时场面混乱、剑声铿锵。趁其对峙之际,尤长靖平地跃起,冷冽的长虹直指刺客心口。黑衣人反应极快,迅速向后弯腰以躲避,旋即轻踏几步飞上屋檐。尤长靖也不甘示弱,疾步冲上屋檐,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。
黑衣人不管不顾地飞奔于屋檐之上,尤长靖拼尽全力试图拦截,使长虹出鞘向那人刺去,他险些滑倒,才终是停了下来,与尤长靖对峙。长虹极具灵性,转了个弯又飞回尤长靖手中。
“为何滥杀无辜?”尤长靖气极,声音颤抖。
“为命。”面具下的声音毫无波澜。
“何人指使?”
“无人指使。”
“既然无人指使,当日为何留下那柄匕首指引我去查证?如今又缄口不言,意欲何为?”
“曾经我不明你与那人瓜葛,如今我不想你受伤。”
“你满口谎言,设局接近我,我就不受伤了吗?”尤长靖眼中含泪,“为何接近我?”
“你心中已有答案。”
“为何近我而不杀我?”
那面具下的人神色黯然,不言语。
“你说身世凄惨,我信;你说想做江湖剑客,我信;你说因救人而受伤,我也信了。”尤长靖步步紧逼,“可你这些话,又有几句是真的呢?林彦俊。”
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摘下面具,晚风萧瑟,鬓发飞舞,他双唇紧抿,愧疚而隐忍地看着眼前人。
“想与你长相厮守,浪迹天涯。这句是真的。”
尤长靖扭头向下望,万家灯火,静谧深沉。有人熟睡于温馨美梦中,有人倒于冰冷血泊中,不过一墙之隔,生死茫茫。
“你与我,就似凌风与长虹,一黑一白,一邪一正,只能对立而无法相融。”
长虹抵于林彦俊胸口处,若非林彦俊夜视能力极强,绝看不见那人握剑的手微微颤抖。
“你会杀了我吗?”林彦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淡。
“可你杀了人!”尤长靖近乎崩溃地吼道。
“他说杀了齐氏,就能还我自由身了。抱歉,若非是我,你本不该知晓那些陈年旧事。能死在你剑下也好,今后就当做从未遇见过我吧,尤长靖。”凌风剑如萧萧落叶般掉落,寂静夜色里铿锵一声,激起一地尘土。
尤长靖落下几行清泪,双手颤抖,近乎失声。
“杀人当要果断些,尤神捕。”
林彦俊用手紧紧捏住那柄冰冷利刃,滚烫血液顺着掌侧滴落下来。
7
再回钱庄,已是深夜。
尤长靖一人立于庭院中,望着那棵苍老的银杏,久久无言。
想来自己与林彦俊,该是见过的。
幼时他贪玩爬到这树上去取鸟蛋,却在下来时生了怯,坐在树上一动不敢动。从正午等到黄昏,义父还是未回府,他急的快要哭出声来。林彦俊就是在这时,误打误撞闯来这偏院的。看见他推开门,尤长靖急切地喊:“你能不能救我下来!我下不来了!”
那少年抬头望时,尤长靖只觉落日余晖、良辰美景都黯然失色,只余风声萧萧、心如捶鼓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。
那时年幼,他从未多想为何宅里会有少年闯入,而那少年又为何消失于洛城之中杳无音讯。
他头痛欲裂不愿再想,于药房翻箱倒柜寻解药时,发现一陈年卷轴,画中是一孩童,与自己极为相似。
月色透过帷帐照在床褥上,尤长靖用布仔细擦拭着长虹剑身,难以入眠。
这十五年来,你就是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,在这蚀骨之痛中长大成人的吗?
尤长靖独坐于庭内,从正午等至黄昏,这次终于等来了义父。他难掩笑意地走来:“长靖,昨夜回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,怎的今日衙门无事,有空回来陪义父?”
尤长靖怔然,他原从未想过这笑意背后的真伪,如今却要他去面对这血淋淋的真相,不知自己这些年追寻杀人凶手的一腔孤勇,够不够用。
“嗯。”他避开那双眼,轻声道,“用膳吧,义父。”
他取来酒,倒入一对杯中,躬身端给义父。正要敬酒时,尤父却将酒杯搁在一旁,夹起了菜放到尤长靖碗里,问道:“长靖近来常去那无忧茶楼嘛,怎的?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?”
尤长靖心下一紧,饮了口酒,沉声道:“并非如此,是那说书先生巧舌如簧,能言善辩,我才常常光顾。”
“原来如此,我倒想着你这年岁也不小了,是该情窦初开,想着与谁厮守终身了呢。”
“义父,我今日不想谈论这些。”
“那你想谈什么?谈那杀人魔头‘风’昨夜是如何被你放走的?”尤父厉声正色道。
“我武力不敌他,险些受伤。”尤长靖眼神闪烁。
“撒谎。”
“那您呢?关于我的亲身父母,您就从未撒过谎?”尤长靖眼含泪花质问道。
“是他告诉你的?”尤父冷哼一声。
“是又如何?这些年来你利用刺客杀人复仇,再利用我杀了他们灭口,以免暴露您光明磊落的身份,您这棋可真是下得妙啊。”尤长靖哽咽道,“就连我,也不过只是你的一颗棋子罢了。”
“我养育你十五年,视如己出,你就不曾……”
“够了。你养我,不过因我幼时与你亲生儿子长得颇为相像罢了。你告诉我,我的亲身父母究竟在何处?”尤长靖攥紧双拳。
“如今齐氏已亡,我也算了无牵挂了。”尤父神色漠然,答非所问,“长靖,这些年来我从未让你染指赌场,可今时不同往日了,我们父子二人,赌上这最后一局吧。”
“长靖,这两杯酒中,有一杯毒酒,是吗?”
那两只小巧金盏于桌上飞速旋转,而杯中酒一滴未洒,一时双杯难辨真伪,尤长靖心下愕然。
“我们一人一杯,若你赢了,我便告知你真相。”
其一杯壁有细微咬痕,是尤长靖年幼不更事时留下的。他确信那杯中无毒,将那烈酒灌入喉中。
尤长靖还未来得及拦下,义父便拿起桌上另一酒杯一饮而尽。
“我父母身在何处?你告诉我!”尤长靖失去理智般揪住他的衣领吼道。
鹤顶红毒性发作极快,不过片刻,他便疼痛难忍、口吐鲜血。
“十……十五年前,他们不该带着你,去……去那集市。我那时家破人亡,失了心智……对不起……”他双手无力落下,终是咽了气。
尤长靖瘫坐在地,心如刀绞般生生发疼,热泪夺眶而出。
他浑浑噩噩往外走,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宅院里,今日却了无声息。他顾不得思虑过多,踏出门槛那刻,看见马车前的林彦俊,水色长衫、身无配饰,只淡淡地笑着,余晖洒落之处,熠熠生辉。
他忽然就心安了。
8
马车颠簸,速度却极快,出城后不久便到了深山里,人声渐渐远去,只余蝉鸣鸟叫,深远幽静。
山里的路只此一条,林彦俊放下心,钻进马车来坐在尤长靖身侧。
许是近日来所受的打击太大,尤长靖面容憔悴,虚弱地闭眼凝神,林彦俊扶着他的头靠于自己肩上,紧紧搂住怀中微凉的身体。
尤长靖从怀中掏出那浅釉色药瓶,递与林彦俊。
林彦俊低头吻尤长靖的乌发。
“日后我们找个僻静的村落,赏春花秋月、小桥流水,如何?”
尤长靖不语,忽而坐起身子紧紧抱住林彦俊。
“这些年来义父从未赌输过,最后一次也是如此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前路山高水长,愿你自在如风。”
那水色衣裳霎时染上鲜红温热的液体,猩红一片。
马车所向之处,残阳如血。
9
忘忧茶楼依旧门庭若市,席上熙熙攘攘坐满了宾客,皆聚精会神地听着这说书先生所言。
“尤神捕失踪之前啊,那可是功绩累累,其中一桩大事就是——出手制服了这十恶不赦的‘风’,那长虹剑削铁如泥,尤神捕与那魔头在屋檐上大战数百回合……”
“小二,来二两牛肉,一碟花生,一碟梅香圆子,一壶上好的陈酿。”
“得嘞!”
“近日来,又有奇事发生,你们猜怎么着?”说书先生降低声音故弄玄虚,“洛城内不时出现些毛头小贼、江洋大盗、杀人刺客,都会被一不具名的大侠教训一番,更有甚者屡教不改,被那大侠在手上刻下一字——‘长’,从此再不敢胡作非为。要我说啊,这要么是仰慕尤神捕之人所为,要么就是咱们尤神捕厌倦了这衙门的规矩,成了个江湖侠客继续惩恶扬善。‘长’有何意?洛城长治久安,正义万古长青!你们说对不对?”
席上宾客无不拍手叫好,交口称赞。
那男子微不可察地笑了笑,去夹那酸酸甜甜的梅香圆子。许是那新来的厨子学艺不精,教人酸出了眼泪。
料峭春寒,那棵枯叶落尽的银杏抽出了嫩绿新芽,于雾气缥缈中挺立。
洛城一派歌舞升平、喜乐祥和之景。
End.
故事都是我编的,都是假的。
遗憾也是另一种美。